01.
周柯宇是不长鼻子只长个子的匹诺曹。
02.
从很小很小开始,周柯宇就知道,撒谎是很疼的一件事情。
他是什么时候具体反应过来这个奇妙的现象的呢?记忆好像已经模糊了。但周柯宇想起醒悟的那一个瞬间,会想到灰白色的天花板、抽痛的小腿后侧、大汗淋漓的自己,和空调冷漠的风。所以他猜想,应该是一个夏日,十三岁或者十四岁,他忽然想通了宿命上的某种学问。
周柯宇发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问他问题,如果他给予违心的回应,他的腿骨中就会开始缓慢地滋生出不可抑制的疼痛。
像青春期缺钙一样的生长痛,翻来覆去,一直延续到下一个问题的出现,在他给出诚实的答案的瞬间,消弭无踪,好像一场折磨人的幻觉。如果不走运他以欺骗结束了当天的对话,阵痛就会伴随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令他整夜无法安睡。
然后他会变高,身材抽条好像匹诺曹的鼻子被魔法拉长。
他的确质疑过是不是一切真的是自己的臆想。青少年中这样的疼痛毕竟很常见,周柯宇无法科学地论证自己的理论。慢慢地,身边的所有同伴都停止了与抽痛的纠葛,只有周柯宇还在不断地受折磨,身高表上的数字无法停止一样扩大。大谎小谎堆叠着将他托起,与众不同对周柯宇而言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于是他干脆孤注一掷地相信玄学。十八岁的那一天他对着生日蛋糕许愿,向宇宙求一个真相:假如这样的诅咒不再发生,木偶人的鼻子应该定格在哪里?
第二天醒来时桌上轻飘飘落了一个圆片纸,报纸上的拼剪,圈住三个数字,一米八八。
一米八八,周柯宇想,如果我是一个不说谎的“好孩子”,我会是一米八八。
这个数字从此成了周柯宇的官方身高。无论到哪里,周柯宇都告诉别人,我的身高是一百八十八厘米,分毫不差,没有误报。
当然也会有人说周柯宇虚报身高,周柯宇一开始还费心解释,后来慢慢就一笑置之。不会让他疼痛的话,却被旁人当做切实的谎言,不得不说是一种绝佳的讽刺。
之后的祈祷都没有再奏效,命运女神好像拒绝透露更多。周柯宇只能独自摸索,学着在当一个体面的大人和如影随形的匹诺曹疼痛中抓住一个微妙的、可以容忍的平衡。
有时候他也会感到突如其来的恐惧,害怕自己在不能停止的谎言中越来越高,最终显得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非自然的事情,只能诉诸于非自然的手段。或多或少、或正式或开玩笑地,周柯宇逐渐在每一次许愿中,都悄悄加进四个字:
不要长高。
03.
周柯宇尝试跟很多人说过这个事情。
再小一些的时候,哥哥会拍着他的脑袋说他只是在长身体;成为练习生之后,队友会告诉他他的努力程度理所应当会招致类似的肌肉疼痛。没有人相信他的宿命论,也没有人共鸣他的玄学直觉。于是他缄口不谈这个令他苦恼的问题,变得温和而沉默,假装不被允许说谎而带来的相对安静是一种诚恳而讨喜的害羞。
确认创造营的环境值得基本的信任之后,周柯宇也尝试过旧事重提。
九十个男孩子。他想,或许有人能跟我共享烦恼?
周柯宇把自己的无厘头秘密捧了出来。
他先是去找了奥斯卡,奥斯卡说多做拉伸多睡觉,从包里摸出一袋撒隆巴斯,细心地帮他贴在小腿上;他又去找了吴宇恒和付思超,他们一左一右地围住他,调笑着说他凡尔赛,话题很快被转移掉;他又去找了力丸和尹浩宇,可惜他们似乎并不理解周柯宇究竟在说什么。
最后的最后,他去找了看起来思维最跳脱的林墨,林墨听完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不发表评论。
他本来没打算告诉张嘉元。在经历了这许多的失望之后,周柯宇提早设想出了可能的结局:张嘉元或许会觉得他练舞练到脑子坏掉,或者纯粹在讲一个不好玩的冷笑话。当然张嘉元也有可能夸他非常有想象力,或者诚挚地建议他去小说界大展宏图。
但是有一天晚上周柯宇太疼了,加练带来的肌肉酸胀和小腿骨髓里泛出的钝痛令他无法入眠。他在上铺抱着腿缩成一团小幅度地滚动,夜深人静中他觉得这次的疼格外难捱。
凭什么他要受这个罪?他想。现在他是一个偶像预备役,拥有体面(或许不真心)的言谈举止和牢固的偶像包袱是一种行业的必修。这种惩罚从行为逻辑到客观事实,全都不公平。
第十七个来回时张嘉元一拳敲在床铺上,刻意压低的声音从下铺传过来:“烦死银了,睡不着我给你两粒褪黑素嚼着,憋翻了。”
周柯宇非常叛逆地又翻了个身,面朝床外。
周柯宇说:“我腿疼。”
张嘉元说:“那你揉揉。”
周柯宇说:“揉了没用,是长个那种疼。”
张嘉元沉默了一会,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小动物发怒似的滚动的声响,同时听起来又很像一种被迫泄气的无奈。周柯宇听见他翻身下床,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摸什么。过了一会床栏被敲了两下,他抬眼去看,模糊的黑暗里张嘉元支棱着一头乱毛眯着眼把一小盒东西怼他脸上。
“喝掉。”张嘉元说,“补钙。”
周柯宇摸了摸,是食堂发的小牛奶。
“元儿。”他握着小牛奶,真心实意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那你安静点让好人睡个好觉。”张嘉元打了个哈欠,宣布大事一样,“好人很困了!”
04.
周柯宇拆了牛奶,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掉。
半夜失眠往胃里灌凉掉的乳制品不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但或许是负负相抵,周柯宇捏着瘪掉的小牛奶包装,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05.
作为周柯宇这样的人来说,完全的坦诚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诚实是有代价的,目前的他还给不起。所以他只能继续维持体面,继续言不由衷,继续游刃有余,继续疼痛,继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于是张嘉元继续被他闹醒,继续想发脾气又被周柯宇刻意为之的撒娇示弱打断,继续暴躁地半夜锤周柯宇的床,继续给他送牛奶。
好像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周柯宇说谎、疼痛,把张嘉元吵起来;张嘉元给他一包牛奶,周柯宇喝掉,然后两个人消停下来,陷入睡眠。
赛程慢慢过去。周柯宇需要做的采访越来越多,需要过的流程越来越多,需要背的剧本越来越多;理所应当似的,张嘉元攒的小牛奶也越来越多。他也喝,但喝得远远没有攒起来的快。
周柯宇偶尔一次在大家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路过食堂,隐隐约约听到张腾问:“你真的需要喝这么多牛奶吗?”
然后是张嘉元的声音:“我真的需要这么多牛奶。”
他很诚恳,语气乖巧到近乎让人觉得他很可怜。周柯宇想象着张嘉元的表情:他就是凭借着这样的神态和语调拿到超乎常量的小牛奶的吗?真是个很会装无辜的小坏蛋。
张腾好像不吃这套,他说:“你不需要再长个了。”
张嘉元随口一提:“某人需要补钙。”
张腾问:“某人?”
周柯宇这时站在门后,透过视野死角反提供的一点间隙,观测到张嘉元补觉下巴砸到脖颈时,忽然惊醒一样的表情。先是电光火石的睁眼瞬间,紧接着来到茫然四顾的环节,然后张嘉元的意识会回笼,他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瞎扯几句,把迫在眉睫的问题糊弄过去。
食堂里,张嘉元把几包小牛奶揣在裤兜里,没头没尾地说:“牛奶助眠。”
周柯宇哧地一声笑出来。
张嘉元不仅是个好人,周柯宇想,张嘉元还是个很有意趣的很好笑的好人。
06.
第八期异次元录制的间隙,周柯宇神色恹恹。他能感觉到张嘉元试图吊起他的精神,牵着他的手去摸那只也叫“张嘉元”的猫头鹰,可他实在是提不起神了。感冒、运动、横穿恐怖长廊的紧张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剩下的也在狼人杀的过程中消耗殆尽。
周柯宇不擅长在狼人杀中当狼,发言中如果有回应他人问题的部分,伪装成民或者神他会立竿见影地感到腿疼,从而变得状态不佳。大逃杀中,他对着张嘉元、张腾、佐藤和吴海说:“如果你们现在打算围攻我,我也不用跑了。”——那是十成十的真心话。撒谎的后遗症拖累了他的腿部状态,那会不要说逃跑,走路对他而言都很勉强。
他承认对张嘉元说“想不想搞我”是一种试探。他们的关系在二公的错失后略有冷却,双方都很忙,周柯宇除了睡觉几乎也不回寝室。张嘉元每天累得要死要活,浑身都疼,褪黑素一把一把吃,沾床就倒。如果不是每天晚上枕头下面藏的小牛奶,周柯宇几乎要以为张嘉元已经也遗忘他可笑的生长痛。
但他又没有。
张嘉元是矛盾的、周柯宇摸不透的人。他说想跟周柯宇一组,又没有去Believer;他不再提供半夜可以吵醒他又不承受他吓人的起床气的特权,又每天给他留牛奶;他护着周柯宇不让别人说他坏话,耍宝欺负周柯宇他又丝毫不手软;他对周柯宇的态度不肖似他对任何人的态度,有时周柯宇却又觉得,自己与许多被张嘉元的热情善良保护的人无所不同。
真到了周柯宇纠结、难受,以为自己并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开始回避他的眼神,打算引颈受戮时,张嘉元又说:我也不想你被淘汰。
十八岁的少年于是心烦意乱。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周柯宇心不在焉地抚摸猫头鹰的脸颊,指尖碰到张嘉元的,湿漉漉,不知道是出汗还是他刚刚啃手指沾到的口水。他盯着猫头鹰,好像在问张嘉元的守护神:我可以吗?我可以信任他吗?我可以告诉他吗?
猫头鹰沉默地看着他。
周柯宇与他对视一会,拿手肘轻轻碰了碰张嘉元的手臂。他们挨得很紧,周柯宇只要前倾一点脖颈,就能在张嘉元耳边讲话。
“一会回去,跟我去趟洗手间。”他说,“我有话要跟你讲。”
07.
“就这?”张嘉元说,“你要跟我说的就这?”
他坐在盥洗台上,看了周柯宇一眼,低下头啃手指,两条小腿晃晃悠悠,不时撞到一起。
“……”周柯宇叹了口气,“你也觉得这像个玩笑?”
“没有哇。没有。”张嘉元咬着食指指尖,“就是,我以为……”
他含含糊糊地说:“我以为你会说点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周柯宇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没什么。”张嘉元说,同时腿一蹬,从高台上蹦下来,拍拍手。
“那你不撒谎不就得了吗。”他好似不理解周柯宇的苦恼,“想啥说啥,咱俩都想啥说啥,多好。我老看不得你违心说话那可怜样了,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周柯宇有点儿失语:“……你就信了?”
“你说啥我不信啊?”张嘉元抬眼甩了他一下,“谁今天搁那排好人坑让我跟着打搞得我堂堂一个猎人给同刀同毒哑枪了?”
周柯宇一下回过劲来,心里压不住一阵雀跃的喜悦,笑容满在唇角,压都压不下去。
“错了,错了元儿。”他伸手拉住张嘉元的小臂,摇来摇去,“请你喝纯甄。”
“你一天请多少人喝纯甄你请得过来吗你?”张嘉元说,“憋跟我来这套。还疼不?”
周柯宇摇摇头:“不疼了。亏得你不停问我问题,后半场哪怕有说谎,很快也就好了。”
“这样。”张嘉元若有所思,“那要不以后你撒了谎就来掐我一下,我就随便问你点啥?”
他顿了段,补充道:“我也不指望你个体面人从此丢了你那包袱,我自己也做不到百分百啥谎都不说。”
“行不通的。”周柯宇说,“我之前明里暗里暗示朋友这么做过,只要是我有心引导的问题,对我都不起作用?”
“真就全随机啊?”张嘉元侧过脑袋骂了句脏话,“他妈的,什么神经病诅咒。”
“只能回避问题,不回答。”周柯宇垂下眼帘,“但是镜头前不回答问题很不礼貌,容易被恶剪。
“我也不是很想疼。”他说,带点已经认命的无奈,“可惜我想要和我能够是有距离的。”
“那你就听之任之?”张嘉元问。
“没办法。我没有别的办法。”周柯宇答。
他们相对着静默了一会。周柯宇的手还握着张嘉元的胳膊,热度互相传递,那片皮肤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共温。
“那就这样。”张嘉元拍了下台子,“你跟我搁一块的时候,就想啥说啥,啥谎都不要撒。我尽量经常来找你,虽然不能随时搁你身边待着,但我给你打包票,绝不让你疼过两个钟头。”
周柯宇说:“可行吗?”
张嘉元说:“有啥不可行啊?我一大活人总不见得这傻逼诅咒整个给我屏蔽了吧?我跟你经常聊天又不犯规,聊着聊着问问题不很正常?他管还能管这个,要不要点脸?”
一串话噼里啪啦跟说Rap似的,周柯宇有点想笑,很快又漫上一阵担忧。
“可咱俩要完全不说谎,那就不能播了。”他抿了抿唇,“到时候被剪太多……”
对于拥有的镜头量约等于眼熟度并和观众缘往往成正比的选秀行业来说,被剪掉重要友情线是非常致命的。他身负诅咒活该承担后果,可张嘉元是全然无辜的。
“爱剪不剪!我说周柯宇你能不能憋搁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嘉元把手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扇了周柯宇后脑一记,“咱俩都对抗玄学命运宇宙定律了,瞎担心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鹅来我宰,成不?”
周柯宇哎呦一声扶着脑袋,假情假意地望张嘉元肩上一倚,适时柔弱:“那我就仰仗元儿哥了。”
“噫。”张嘉元嫌弃了一声,没绷住又笑起来,一口小白牙咧开,亮亮的,像周柯宇见过的小鲨鱼表情包。周柯宇看着他笑,自己也没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想,自己和张嘉元大晚上地在卫生间笑得这么猖狂,会不会被选管抓去教训?可是完全停不下来,周柯宇就想,算了吧,天塌下来我顶着,道歉就完事了。
笑声渐渐止歇。张嘉元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周柯宇。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张嘉元说,“周柯宇,我希望你健康快乐,我不想你疼。”
08.
张嘉元真的是一个很疯的人。
周柯宇当时并没有想到,张嘉元的尽我所能会意味着几乎不间断的陪伴:明目张胆地坐在领座手指相贴,游戏时近乎执着地强行分在一组,上下班的等候,三公完全突破自我的选曲。他看到张嘉元向《璧》走来的一瞬间几乎失去表情管理:张嘉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强行挑战高难度的舞蹈组会对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不敢亲自去问张嘉元,于是暗自找到付思超。付思超拍拍他的肩说:“不必担心,嘉元儿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周柯宇试图向他剖析利害关系:“但他现在这个……”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付思超打断他,“但嘉元儿选了你。或者说,他从头到尾选的都是你。”
他仰头看着周柯宇,眼神纯净到好像把问题摆在明面上。
你没有意识到吗,周柯宇?他无声地问。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张嘉元对你的偏爱吗?
我没有意识到吗?周柯宇也开始这样问自己。他的眼神胶着在张嘉元身上,挪不开,好像注定被吸引。
张嘉元走过来,在他身边蹲下,问:“你腿又疼了吗?”
“没有。”周柯宇答,“我只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张嘉元松了口气,“不疼就好。”
“你担心我怎么比担心自己还厉害?”周柯宇探指戳戳他脸颊,“舞蹈组累不累?”
“可给我累瘫了。”张嘉元抱怨着,眼里好像又有笑意,“但很值得。”
周柯宇没有问是什么让他值得。他坐在张嘉元的旁边,背靠练习室的墙,听他漫无边际地从养葱扯到下回大岛日记应该怎样卡bug好让彼此的戏份在时长不够的情况下无法被删减。他的手放在地上,张嘉元的手放在他的手旁边,小拇指搭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一小片。
周柯宇头一次不很希望成团夜如约来临。
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让他习惯了聚散,有缘的人会留住,无缘的也只能随他去。他是很结果导向的人,能够达到目标的话,中途经历怎样的辛苦,他并不在意。所有的痛苦都只是过程,而过程终将过去。
但如果是和张嘉元一起……
如果是和张嘉元一起。
09.
1201,这个他跟张嘉元一起待了很久的地方。
周柯宇走进去时张嘉元恰巧在录大岛日记。他很早就不再避讳镜头,反正剪辑师会自动将不能播的剪去。是他们硬要藏住自己和张嘉元的真心,那付出辛苦劳累的代价也没什么好觉得冤屈。
“以前这个地方可真是被你造得一塌糊涂。”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寝室,说,“不过反正这段会被剪掉,所以无所谓。”
“嘿你这人。”张嘉元手里拿着相机腾不开手揍他,脚踝撞他一下,“被剪掉你就瞎说?要是就留前面那句呢?”
“那也不算我说谎啊。”周柯宇耸耸肩,“你跟张腾那屋都没法下脚。”
“没法下脚你不也照样来往。”张嘉元说,“无语,大无语事件,自己说要跟奥斯卡住,晚上腿疼又来找我要牛奶。张腾没给你打出去真是他把你当亲弟弟。”
“是是是,是我错。”周柯宇赔罪已经非常顺口,“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张嘉元问:“什么怎么打算?不照样给龙总打工吗。”
“我不是说这个。”周柯宇说,“以后……那不是也有宿舍吗。你什么打算,我们还一起住吗?”
“那宿舍还不知道啥样呢。”张嘉元晃了晃GoPro的杆子,“万一十一个单间咋整啊。”
“你,你就不能来找我一下吗。”周柯宇急得提高了音量,又很快软化态度,“……或者我找你也行。”
“瞧你都急结巴了,德性。”张嘉元笑得不能自持,“行,都行,挤一张床也行。我说了保护你,一定保护到底,成不?”
周柯宇:“……你又笑我。”
张嘉元:“妹笑呢,妹笑,你看。”
周柯宇:“你别鼓个脸就当我看不出来,哄小孩呢张嘉元儿?”
张嘉元:“可不吗,小哥哥。”
小哥哥这个词已经很常用了,常用到街上的按摩店招揽生意和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开场白已经大多从“帅哥美女”变成了“小哥哥小姐姐”,听到厌烦听到腻歪,听到这个词已经跟暧昧一星半点沾不上边。但这个词从张嘉元嘴里说出来,重音咬在“小”上,“哥哥”叫得又轻又软,周柯宇一下忽然心跳如擂鼓,低头不敢看他了。
他不说话,张嘉元也不说话,皮鞋一下一下地敲地,好像在给周柯宇的心跳声伴奏。
周柯宇看着他的足尖,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张嘉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啊?昂。”张嘉元语气很平常,“你才看出来啊。”
周柯宇一下觉得脸好烫,听他又问:“那你呢,周柯宇,你中意我不?”
他这么轻松自然,弄得周柯宇觉得自己如此紧张好像不太恰当。但当周柯宇悄悄抬头去看时,却发现张嘉元目视前方,岿然不动,耳朵红得要命,称得他皮肤更白,脸更俏丽,十分僵硬,十分动人。
“我当然中意你。”周柯宇学着以前在剧组念台词的样子,一句话说得缓慢低沉,柔情似水,然后急转直下,突兀地发出一声痛呼,“啊!”
张嘉元立刻转身过来,眼睛里惊怒与担心兼具,甚至来不及委屈,就先摸上周柯宇的膝盖:“你腿疼?”
周柯宇笑了。
他把张嘉元手里的设备抽走,握住他的后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没有骗你。”他甜蜜地说,“说谎就罚我长高到三米。”
10.
分宿舍的那天,周柯宇又撒了谎。他说他没想换房间,不需要一定跟张嘉元住一起。
当天晚上他抱着被子和枕头,万分委屈地去敲了张嘉元的房门。
“元儿,元儿——”他在门口喊,“陪我聊天,我腿疼……”
张嘉元一边把他的枕头放床上,被子铺开,一边面不改色地说:“活该你。”
“我觉得我emo得全世界都看得见了。”周柯宇坐在床边等张嘉元洗脸刷牙,手指无聊地拽拽被单,又揉揉裤子,“你说我会不会被老宇粉丝架火上烤?”
“吾会——”张嘉元含了一嘴泡沫漱口,“但你会长高。”
太不留情面了。周柯宇捂着胸口倒在床上:“伤心了,元儿,真的伤心了。”
“谁叫你又不敢说真话又非要挂相?”张嘉元擦完脸出来,居高临下地踢踢他小腿,“把拖鞋脱了上床。”
睡觉前他们稍微玩闹了一会。连轴转了整整三四天,真是困过劲了,录完最后一个任务反而精神,消耗点体力才有了困意。
周柯宇轻声喊:“元儿。”
张嘉元已经进入入睡状态:“啥事?”
周柯宇说:“我生日你打算怎么说啊。”
张嘉元:“你就为这事闹我?”
周柯宇:“打底做顿饭给我吧,上回你们厨艺比赛我是眼睁睁看着你那份饭被瓜分,你都不心疼我?”
张嘉元:“心疼,心疼,肯定心疼你。”他伸胳膊打了一下周柯宇胸口,“生日礼物肯定不能亏了你的。现在睡觉行不?我困。”
“行吧。”周柯宇翻身搂住他,嘟嘟囔囔,“你要提醒我……许愿要问诅咒的事情,但是不知道,这回十九岁问,还有没有用……”
11.
十九岁的周柯宇,在经历了很多很多个张嘉元送来的“健康快乐”和“不要长高”的祝福后,得到了宇宙的答案。
那张标记着一米八八的旧报纸圆片夹在他和张嘉元的枕头缝中间,翻过来,背面被人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地沿边涂了一圈。
正中间是一个十字形的加号。
匹诺曹诅咒的终点,是一米八八和加号圆圈。